Living in the gutter, looking at the stars.

凌晨两点半的手术室

我歪过头去,眯起眼睛,想看清时间。

眼镜已经被医生拿走了,指针似乎在两点半的位置。时钟下的长凳上,坐着两位穿白大褂的医生。

“今天夜里看来没得睡觉了。”

“是呢,这个手术不知道要做多久。你今天很忙吧?”

“那倒还好,我先头没什么事,这会儿还挺好。”

这份松弛与这手术室格格不入,我的心悬得紧。

手术室里比外面更冷许多,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了,模糊中瞧见那空调是张着口的。

“医生,我有些冷。”

“不好,麻醉师怎么还不来?她开始觉得冷了,有点休克。麻醉师呢?” 医生说着便要站起来。

我闭上了眼睛,没什么力气。

“别急,一会儿给你再加一个毯子哈,没事,别怕。”另一位安抚我,温和平静。

“怎么样了?!哎?怎么不是穿的病号服呢?” 一位男医生的声音传过来,风风火火,有点凶。

“来不及换了,她是抢救送进来的。肚子中午开始疼,夜里十二点才送进来,流血流了很久了,刚才已经觉得冷,有休克迹象,得赶紧手术,来不及换。”

“穿这么多也不行啊,毛衣先脱了,里面的内衣松开!”

恍惚间看见小护士在解我的内衣扣子,使劲从衣领口往外扯,呼吸顺畅了许多。

已然顾不上麻醉师是男是女了。

“你别担心,我们只把衣服掀到肚脐上面需要开刀的位置,上面会挡着。”小护士贴心地温柔地对我说。

“嗯”

有人给我手上夹了一个夹子,“嘟嘟嘟”的声音传来。

“身高多少,体重多少?”

“身高……”

我觉得自己脑子明明清醒得很,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了……就像毕业的前一晚,和一起考研备战的伙伴们在操场喝了一夜啤酒回寝,头脑很清醒,脚步始终踩不着地面。

 大难不死,方知后怕。

此刻我写着这些,回忆那时零碎的画面,有些恍惚。那时真懵懂,仿佛命不是自己的。

此时此刻,手边放着龙应台的书,眼前一行字莫名地契合我当下的心境——“大山无言,星辰有序,野鹿在森林里睡着了,鲸鱼在海里正要翻转它的背脊,这些,都在对与错的争执之外。”

如今距离手术那天已经过去了十天,我躺了也有十日,平日里那些繁琐糟心的工作离得很远,像是上辈子的事情。那些每日要紧的,急迫的,棘手的事情也变得统统不值一提。

以前,“怒伤肝”,于我而言,不过是句劝人的话。手术后第三日,真气了一着,才知道原来真的会于体内生发出一股气息,四处乱串,野蛮地冲撞,似乎要崩开肚皮上的四道刀口冲出来才舒坦。

生疼。

有多了不得呢?要这么伤着自己?

下单给自己买了一份“书香毛笔字帖小楷佛经心经抄经本”,请同事把我买回来却许久没时间看的书打包顺丰寄回来给我,打开LOFTER把自己丢了近两年的写作拾回来。

妈妈又来送鱼汤了,每日变着花样给我熬汤。我喝汤,她和爸爸就这么坐在我床边,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,一个方言词也能乐半天。怕我寂寞,抱了只小奶狗回来,取了个爸妈喜欢的名字,叫“小宝”,妈妈每日里打趣:“每天喂完小宝再来喂你这个大宝。”

我想,这场意外给我一记重击,砸下急停键,可又不声不响地塞了我满手礼物。跟自己,跟家人,好好地相处了一段时光。

我摸了摸肚子,白色方形胶布扯了,换成了四个创口贴,一肚皮暂不好清理的胶渍。

闭上眼总想起那一晚的点滴。

想起,在走廊待手术时,他不时到我床边来。

“别看着天花板,看看我,你别睡!别睡!”

“别怕别怕,我挺好的。” 我伸出手,想摸摸他的脸。他别过脸去,似乎揉了揉眼睛,我没看真切,我的脖子不听使唤转不过去。

想起,我在B超室正做着梦呢,听见他喊我,“桃子你醒醒!别睡啊别睡啊!!” 

想起,在急救推车床上,我回过神来。车忽然停了下来,医生去找人。一旁推床的大爷说:“小姑娘,你太瘦了,这次恢复了以后,回去一定要多吃点。”

想起,做B超时,医生用仪器使劲按压检查,让我忍着疼不要喊,检查完,我扯着他的衣领,呼吸不上来往后倒下去。

想起,手术第二天爸妈才知道我住院了,驱车赶来,见到妈妈的那一刻我激动到呕吐了。他终于在我病床旁的陪护床上,沉沉地睡下去,头发已油得打绺。

龙应台在《天长地久—给美君的信》里写生死之事,收录了大儿子安德烈的一段话,“每个人只有一个父亲、一个母亲。父亲母亲也只会死一次。所以父亲母亲的死,是独一无二的经验。不会说,因为你经历过祖父母的死,所以就“上过课”了”。死亡这回事,自己靠近时往往不知道害怕,事后才慢慢转换到旁观者的视角,觉得惊惧,可怖。

当下那一刻,凌晨两点半的手术室里,我觉得发冷,犯困,这已是我对死亡最近的体验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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